桂离宫的美学

苦行僧

位于京都西部的桂离宫是日本皇家园林，始建于1620年，建园主人是八条宫智仁亲王，而后由二代智忠亲王等世代公家陆续改建成现在的样子。池泉庭园的规划设计则是由体会两位亲王意图的小堀远州及其弟子创作。桂离宫是美到极致的日本式庭园，体现了始作俑者的两代亲王出众而独特的美学意识，以及庭园的历代管理人维护改造过程的良苦用心。和许多到过桂离宫的人一样，我认为桂离宫是日本第一的庭园。
先来看看桂离宫的庭园池塘吧！曲折的护岸和精心打造的岛屿、石组共同组成了这片丰富多彩的风景，每一处都独具匠心，给人以尽善尽美的感觉。引入桂川活水的池塘清澈见底，天空、树木、石组映入水中的轮廓倒影异常美丽。点缀水面的石组大小错落有致，有的孤零零象一座礁石，有的连成一片化身为去往岛屿的小径。连接各个岛屿的石桥各具雅致风姿，既有古朴的拱桥，更多的是紧贴在水面的切石桥，令人产生在水中行走的错觉。大片砂石组成的洲滨，和洲滨顶端的一座石灯笼，又为池塘增添了景致情调和佛教净土世界的感觉。
池塘的设计完全是不规则的，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无法看清整个池塘的模样。有时是一块高耸巨大的石头，有时是一棵盘虬横出的大树，猝不及防地遮挡了视线。比如从御幸门进入，石桥的右侧有一条由两道绿叶围墙围起的捷径通向池塘，小径的末端却被一棵住吉松仿佛屏风似地挡住去路，无法窥视池塘全貌令人大感失望却又欲罢不能。然而无论在哪里驻足都会看到妙不可言的不同风景，让人产生目不暇接的新鲜感，进而不由地产生对下一个景点的期待。
















如果说桂离宫的池泉庭园是一代宗师小堀远州竭尽全力的杰作，那么它的茶室风格建筑完全是智仁、智忠亲王高人一筹审美观的展现。松琴亭、赏花亭、笑意轩、月波楼四座茶室，分散在池畔的四角。
茶室的风格是茅葺屋顶的田舍家风，简朴复古，除了松琴亭稍微大一些，另外三座都只有一两个榻榻米房间而已，最小的赏花亭只是个12平方米的草庵。茶室所在的地形绝不重复，松琴亭在三面临水的池畔，月波楼紧挨着御殿书院，笑意轩建在堆高的土堆上，赏花亭在高处的山上享受清风。因而视野也各不相同，从松琴亭往正对着的月波楼望去，山重水复、若隐若现，然而从月波楼看松琴亭，却是简简单单一眼得见。
据说智仁亲王最初建园的目的在于赏月，满月之夜从月波楼往外望去，天上的月亮与池中的月亮倒影交相辉映，令人心旷神怡。月波楼名字的由来，是唐朝白居易歌颂西湖的诗句，“月点波心一颗珠”，遗憾的是作为普通参观者的我无法享受如此美景。
笑意轩的名字，出自李白的《山中问答歌》，“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考察茶室的风格和它们的命名，不难明白八条宫智仁亲王始建桂离宫时远离政治、归隐田园的初衷，如果能对智仁亲王其人略作了解，就不会认为他贵为皇族神胄却矫揉造作。智仁亲王是后阳成天皇的胞弟，曾经当过丰臣秀吉的养子，受秀吉的影响接受了茶道思想。然而亲近朝廷的秀吉死后，夺取天下的德川家康对朝廷持怀疑态度，设立机构制定法规严密监视朝廷的一举一动，智仁亲王因此心灰意冷，萌生了在桂川河畔建造別邸的想法并开工兴建。
桂离宫的四座茶室在我的心目中难分轩轾，月波楼的景色最美，赏花亭的土台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笑意轩的圆窗和长方形窗耐人寻味，松琴亭的青色和白色相间的方格花纹很别致。如果缺少了这四座茶室的魅力，庭园池塘就仅仅是个美丽的公园而已，茶室才是桂离宫真正的灵魂所在，体现两代亲王极高的艺术修养。桂离宫对于茶道文化的吸收还在于露地的使用，庭园到处是精心打造的踏脚石、切石路、洗手钵以及石灯笼，朴实无华的石制品之美令人百看不厌。
游览桂离宫的最佳季节，我认为正是我出访的夏季，桂离宫没有种植大片樱花、紫阳花等季节花卉的传统，也不以秋枫作为卖点吸引游客，只有一年四季绿树常青，炎夏之中品味绿荫丛中习习凉风，自是乐趣无穷。桂离宫的周围自古以来是片瓜田，盛夏之时正当甜瓜清凉可口，智仁亲王最初来这里的原因就是吃瓜赏月，他所造的这个別邸，用他的话来说是：“瓜田里的一间小巧茶室。”这是他的自谦之语，茶室虽说小巧却很精美，蕴含了他从《源氏物语》、《古今和歌集》等日本经典文学以及中国诗词中领悟的诗情画意，而这些是作为统治者的德川家康所无法理解的。














智仁亲王始建桂离宫时应当还很简陋，皇族的微薄收入仅能维持较为体面的生活而已，根本不足以大规模的建造別邸。第二代的智忠亲王迎娶了百万石大名加贺前田家的女儿，因而得到了大量建设资金，桂离宫的格局大概就是在智忠亲王的时代奠定下来。
与朝廷分道扬镳的德川家康，在远离京都的关东地区开创了江户幕府，死后纪念他的巨大灵庙东照宫建在下野日光地方。东照宫以其浓墨重彩的中国式特色雄伟建筑，炫耀着将军家的权力，表达了与桂离宫迥然不同的审美观。桂离宫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在一些喜爱它的人的悉心照料之下，延续了它最初古雅、沉稳的色彩，还使得树木枝繁叶茂，自然与人文建筑和谐共存，它原汁原味地体现出八条宫智仁亲王想要表达的小巧雅致、风格淡泊的日本美学。
（记于2017年9月23日）